《共产主义者》编辑部
有位同志抱有进步、革命的思想,深刻意识到了资本主义的不可持续性和建立一个无阶级社会的必要性,却不愿意承认自己是一名“共产主义者”。我于是很是纳闷,明明是唯物主义的逻辑,吸收了辩证法的思想,也站在劳动者和被压迫者的立场上,是什么原因导致还要在名义上拒绝“共产主义”的称号呢?这位同志解释说:因为他不会认同任何一种“意识形态”,自己不是狂热的信徒,只追求正确的分析方法和思想,而不愿意陷入一种意识形态的束缚和教条中。我深感高兴,因为这表明了这位同志不是要把自己搞成怀疑论者或者喜欢思想的不连贯性或缺乏体系,他只是没有意识到,共产主义思想就不是他所反感的那种“意识形态”。
我们需要讨论下意识形态的来源和本质。人类历史的起点是物质生产实践,原始社会中,人类通过劳动与自然互动,形成基于直接经验的常识(即个人通过日常经验积累的零散认知,其逻辑基础是直接经验归纳,对重复性现象的非系统化认知,如“钻木取火”),这些常识既是生存工具,也隐含对未知力量的想象投射(如将雷电解释为神怒)。但随着分工发展与阶级分化,社会矛盾逐渐无法通过直接经验解释,宗教、哲学等意识形态(即通过观念体系对社会关系进行合理化或遮蔽的思想形式)开始从常识中分化并系统化。例如,奴隶制城邦将“人分等级”的常识升华为“神定秩序”的宗教信条。
马克思主义语境中的意识形态包含以下内容:哲学、部分社会科学、政治法律思想、宗教、道德、艺术。形式科学(如数学、逻辑学、理论计算机科学)、思维科学、另一部分社会科学、自然科学是非意识形态(即科学)。马克思主义把意识形态描述为掩盖着事物的实质的“颠倒”,其根源在于现实本身的颠倒。例如是人创造了宗教,而上帝创造人是一种颠倒。意识形态反映了现实世界的矛盾和苦难。国家和社会产生了宗教,“即颠倒了的世界观,因为它们本身就是颠倒了的世界”(《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序言)。宗教的颠倒使现实的缺憾在思想上得到补偿(宗教是人民的鸦片),为了弥补现实世界的矛盾,它在超越现实世界的想象中重新制定了一种严谨的解决办法。这种补偿机制并非纯粹被动,因为被压迫群体可能通过重新解释宗教传统(如早期基督教平等观)形成反抗性文化资源,但总体仍受统治阶级的文化霸权收编。人由于受他们的物质活动方式的限制,只要他们不能够在实践中解决上述的矛盾,他们就倾向于把这些矛盾反射在意识形态的形式上,也就是说,采取纯粹精神的和推理的解决办法,而这些解决办法实际上是掩盖和曲解了这些矛盾的存在和性质。这种意识形态的歪曲,通过掩盖矛盾的办法来为矛盾的再生产效力,因而也就是为统治阶级的利益服务。
在意识形态的运作机制中,常识作为其最隐蔽的载体发挥着特殊作用。常识具有双重结构:其表层是劳动者从实践中提取的可行经验,底层则被意识形态预设渗透。葛兰西强调,必须通过“有机知识分子”引导常识中的经验要素与科学批判结合,将其转化为揭露矛盾的“健全常识”。常识并非完全独立于意识形态的精神领域,而是意识形态矛盾性在日常生活层面的具体化。当劳动者认同“勤劳致富”的常识时,既包含着对劳动创造价值这一客观事实的经验感知(非意识形态要素),也隐含着将阶级关系永恒化的意识形态预设——即忽视生产资料占有差异对财富分配的决定性作用。这种双重性使得常识既能维持最低限度的社会实践可行性(如指导具体生产活动),又能通过将意识形态命题伪装成“不言自明”的真理来巩固统治关系。常识的意识形态功能不在于其命题的虚假性,而在于其通过经验直观性中断对事物本质的追问,正如“太阳东升西落”的常识并不错误,但若停留于此便遮蔽了地球自转的实质。
值得一提的是,科学发现通过实践反复验证后,其结论也可以脱离具体理论语境沉淀为普遍认知(即成为常识),但是这可能会导致其实际内涵的消失。如相对论质能方程(E=mc²)包含的时空观革命被简化为“能量守恒”的常识命题,但其革命性内涵却趋于隐没。易见的是,科学常识与意识形态常识的本质区别在于:前者虽经简化仍保留实践检验的客观内核(能量转换常识可通过核反应堆实证),后者则通过对经验材料的片面截取构建虚假普遍性。
科学与意识形态的根本差异源于对“本质”的把握方式。科学以动态性、历史性和实践性为根基,其真理性通过物质活动的持续验证而生成。例如,恩格斯指出牛顿力学“在实践界限内是真理”(《自然辩证法》),但当微观与高速运动现象突破原有实践范围时,其理论框架必然被量子力学与相对论扬弃。这种认知演进表明,科学本质是“在改造对象的过程中改造自身”的辩证运动,而这一过程需要劳动者通过生产实践与理论批判的互动来实现,正如列宁强调“共产主义是从人类知识总和中产生出来的”(《青年团的任务》)。这种认知演进表明,科学本质是“在改造对象的过程中改造自身”的辩证运动。
相反,意识形态试图以静态逻辑体系消解矛盾,如资产阶级经济学将“等价交换”凝固为永恒法则,却遮蔽了剩余价值产生过程中劳动与资本的结构性对立(《资本论》第1卷)。两者的区别在于:科学通过实践中介使认识与对象形成历史性统一,如门捷列夫周期表起初仅是对已知元素的经验归纳,但通过镓、锗等新元素的实验发现,其理论从经验规律上升为揭示原子本质的化学基础(参见《列宁全集》第18卷第130页),而意识形态则将特定历史阶段的认知抽象为超验真理。马克思主义揭示,科学的实践性使其必然突破意识形态的形而上学外壳——正如达尔文进化论打破“神创论”的永恒叙事,但其理论本身又需在遗传学发展中接受新的实践检验,这种永不完结的自我否定过程,正是科学作为“现实本质的展开形式”的存在论特征。
所以马克思主义、共产主义绝非一种“意识形态”。它不像在庸俗的电子游戏里一样同自由主义、法西斯主义等等是“人类各种意识形态中的一个选择”,而是一种非静止的、真理性通过物质活动的持续验证而生成的科学思想。这种科学分析人类社会,和意识形态先入为主去用形而上学的体系解释人类社会是两种相反的方向。
意识形态是作为一种否定的和局限的概念出现的。它之所以是否定的,是因为它牵涉到对矛盾的歪曲和曲解;它之所以是局限的,是因为它并不包含所有的错误和歪曲。意识形态观念和非意识形态观念之间的关系,不能解释为谬误和真理之间的一般关系,因为意识形态是“不完整的真理”,它们本身也以一种方式反映着一部分现实。葛兰西进一步指出,即便是统治阶级意识形态,也必须部分吸收被压迫、被剥削阶级的经验常识和主观诉求,否则无法建立有效文化霸权。正如辩证法并不否定形式逻辑在日常生活中的必要性一样,意识形态的合理性仅在历史的、具体的范围内才存在。另外,科学(包括马克思主义)也是靠着吸收意识形态中有生命力的部分,并将其与实践与实践经验结合才发展起来的,这恰恰证明意识形态的一些内容在一定范围内存在合理性。只通过批评无法彻底解决意识形态的歪曲,意识形态只能随着产生它们的矛盾的实际解决而最终消失。
这个工作,只能由科学的思想去指导完成。